□肖炎方

“茶”在荆楚民间并不指专门的茶叶水，而是广泛的小饮食，是和“饭”相对而言的，就跟广州的喝早茶喝下午茶吃点心差不多。荆楚吃饭之前先“吃茶”，凉菜，“喝小酒”，即碟子酒;“吃茶”又分为“荤茶”、“素茶”、“干茶”、“湿茶”等。数量等级分为六碟、九碟、十二碟等。碟子酒盛行在荆楚长江沿线直到安徽合肥周边。

吃“茶”，喝碟子酒

这都是高规格的，小范围的，拜年访友，娇客贵客，请春客，才是先茶后饭。腊肉蒸熟，切好，筛子摆开，均为凉菜，随时可以端出:猪肝、猪肺、猪肠、猪腰花、猪尾、猪舌、猪耳、猪瘦肉、盐蛋、小炸鱼、大鱼块等，喝酒，细谈细讲，细斟细酌。这是“荤茶”。如果碰到不懂礼海吃的，东家会及时地早早地油煎一盘或两盘糖溜汤圆或糍粑，或者是端出大盘麻花、苕皮子、麻叶子、烤角子之类让你填肚子。接着才端出月饼糯米子，用细茶壶筛开水冲泡。懂礼的人会迅速拿下月饼，留给主人以后再管别的客人，这是“干茶”。然后再端出“湿茶”:一碗糖水鸡蛋，面条或是豆饼，葱花油花飘出诱人的香味。这叫三道茶。用完后，主人用筛子收进去，再切，再补充，一直管完整个正月。所以有些只是看菜，看看罢了，尝尝罢了，绝不海吃。过一会儿，或等到下午，或晚上，再烧火，喝酒，吃饭，那才是正餐。不杀猪的人家端不出“荤茶”来，靠买几样绝没有九碟、十二碟。

富裕人家高档人家还有喝“素茶”，摆出点心:蛋糕、雪枣、麻酥、云片糕、连环圈、芝麻糖等等，也有六碟九碟十二碟的规格档次，全凭经济状况，既然要摆，都是倾其所有。六碟为“六六大顺”，九碟为“天长地久”，十二碟为“月月红”。这是高规格的，只有贵客娇客新女婿才动如此大礼。

端早“茶”，给“茶钱”

端早茶，荆楚专指敬长辈敬孝心的端鸡蛋，一般是滚滚蛋(煮熟后去壳)，也有荷包蛋。一碗四个，加糖水。

新媳妇进门第二天要端早茶，给房头长辈端一天，给自家长辈端三天，端三年。长辈们一般都要给点答礼，叫“茶钱”，一礼一答。于是有人把这叫“纠脑壳茶”。几家房头分散住，要早，才有敬意;迟了，天大亮了，新媳妇就难为情了。我娶新媳妇是腊月，天寒地冻。她娘早教了她，代代相传，早早起床，煮了一锅从娘家带来的蛋，去壳，加糖水，小碗扣大碗，再用毛巾捂着保温，用盘子端着，表示礼节和尊重。我在前面引路，摸黑，跌跌撞撞，敲门，屋里早有回音，他们心中有数，说来开门;伸懒腰，打呵欠，说这早啊！这么大礼性啊！我们说应该的，您喝点淡茶。房里床上长辈说进来坐，门口长辈接过两碗也说，进来坐，等一会儿，我腾碗去。我们站着等。她回来时，一手拿着空碗，一手捏着一张钱，估计至少是攒了半年甚至一年的钱，五毛或者是一块(那时鸡蛋只几分钱一个)，按在我媳妇手里。几户房头端完，天也大亮了，家家户户都开大门了。

我母亲端了几十年早茶，一直端到我娶新媳妇，我儿子娶了新媳妇，还在端。最穷的时候，没有鸡蛋，煮几把麻花一碗糖水也端。我奶奶活了93岁，活到五代同堂，比老舍的“四世同堂”还多一代。母亲说，天牌在一年，就要端一年。那时我奶奶从来没有经济地位和经济能力，也从来没有答礼，但我母亲仍然端，因为我奶奶是“后娘”，一辈子没生人，我母亲待她像亲娘一样。奶奶这样高寿，侄男侄女、孙儿孙女就多了;加之性格品质好，无口无嘴，一辈子没跟任何人红过脸，个个敬重她，每年过年从正月初一到十五，差不多天天早晨都有人端，奶奶说实在吃不消了。奶奶跟我们过，就给我们吃。奶奶本不喜欢滚滚蛋，媳妇们知道了，就打荷包蛋，就油煎荷包蛋……

后来我民办老师转正了，进城了，经济状况稍微好转，首先是不能亏待奶奶，给她零用钱。奶奶自己舍不得用，攒着，有点小积蓄了，第一是要脸面，要做人，给重孙子压岁钱，某家有红白喜事还要送人情。这所有的，当然首先是要给“茶钱”。奶奶辛酸而又自豪，说，白吃了你们几十年的鸡蛋……说不出来了，眼泪汪汪了。媳妇们连忙给她擦眼泪，安慰说，应该的，您吃得起;您活到一百岁，我们月月端;您活到一千岁，我们天天端。奶奶笑起来了，说，活着就害人，害了我炎方，又要害你们。媳妇们哈哈笑，说，怎么是害呢？这是我们前世的缘分，今生的福气。顺便说，端早茶，我的家乡现在仍兴，尊老爱幼。（作者单位：市东方红中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