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袖添香、美人磨墨是文人士子千年未醒的梦。半部论语治天下,宰相须用读书人,由此,千古以降,书与红袖,墨与玉手绾结在一起是鱼与熊掌兼得的常态。李清照与赵明诚,共唱共咏,同嗔同笑,以词相嬉戏,携手著华章,让人羡慕难眠;清之钱谦益人品不怎样,文品却佳,尤有艳妓柳如是才美兼具,书房情趣让人油然垂涎,据云,钱氏每诗成,必举以示夫人,其得意处,钱夫人凝睇脉脉,秋水汪汪,以琴瑟琵琶唱和之,以锦心绣口歌咏之,文人士子做到此处,那是什么都可丢下的了。
才子佳人连理比翼,是多么醉人的情景噢,实在是文人士子的一帘幽梦,虽也曾有过现实兑现,但大半却归于虚境了。英国作家吉辛为之搔首踟蹰,嗟叹不已,他曾打开幽寂的书窗,看到满街满巷的姹紫嫣红,不禁感喟:“读书人在男女上劳燕分飞乃是天数与天理”。文人与士子天生寂寞,而美人如蛾,多是炙热心肠,惟往光华灿烂与火势焰盛的地方飞赴。有几人愿意与人黄灯枯坐对古卷?之所以溯古而上,红袖常添香,乃是因为古时科举入仕,学而优则仕,“十年窗下无人问,一举成名天下知”。“学”是冷的,“仕”是热的,美人以温香呵护冷寂,实是盼望有热在后头。时移今日,通罗马之路多且广,学而优则仕只是一条有点荒寂的羊肠小道,商而优,歌而优,演而优,即或不仕,也是极佳之绩优股,干嘛与书生于烛光灯影里形容相吊呢?美人与文人渐行渐远也便是天数天理了。然,穷酸文人心有不甘,香梦不醒。蒲松龄之时已见端倪,其《聊斋志异》中,书生居处,常有艳丽女娥侍候一旁,或磨墨,或递纸,或添衣,或煮粥,专迷书生,惜乎大都是女鬼,几无有人间如兰气息的温玉女人。蒲翁一生潦倒,落魄蹭蹬,美人不与亲,他便只好托诸妖狐精怪了。宋人有书生名胡雨岩,游学湖湘,夜梦佳人持卷诵诗,声如珠落,气如兰发,梦醒扪席,“乃知露宿草上,青天旷野,毫无所有。”绮思丽想,不过是一枕黄粱。
佳人难得,佳茗易有,文人终穷,难购美人一粲,但买一听乌龙茶,还是可以的。苏东坡诗云:“仙山灵草湿行云,洗遍香肌粉未匀。明月来投玉川子,清风吹破武林春。要知冰雪心肠好,不是膏油首面新。戏作小诗君勿笑,从来佳茗似佳人。”文人穷酸,但易满足,有个相似物,即可当真。独坐书房,四周空壁,无人相问,但有清茶置几,也就有迷人的情味了。“宾客清闲尘土远,晓窗亲沃案头茶”,细斟缓饮,含英咀华,润喉解渴,益神添思,所谓茶益文人思,茶香逸处即是灵感逸处。文思枯竭之际,或许一盏香茗,又将文思滋润,奇文异句又汩汩而下了。巴尔扎克曾说:“身体干了,笔也就枯了”,他说的是在美人身上用情过多,致使身枯,因此笔干,美人枯身骨,佳茗润心田,此刻,巴翁若有杯氤氲着热气的龙井或碧螺春,说不定其下笔又如泉涌。东坡先生深夜读书,感到精疲神倦,于是半夜三更去汲水煮茗,“夜起观罢书……汲水自煎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