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新茶已上焙,旧架忧生醭。旋旋续新烟,呼儿劈寒木。”古人的诗,喜欢,是恰好应了时下的景。在网络同学录上贴了一幅茶图,茶盏中,清汤绿叶,香高味醇。是喝茶的时候,曾经一起喝茶的人云散四处。老友跟贴,“玉手羞画外,情谊静水间。品得人生味,苦涩思华年”。
伸出双手细看,几乎有半世纪的沧桑,人比茶更不禁老。张爱玲说:出名要趁早。喝茶,也要赶紧。茅屋一间,新篁数竿,辟木焙茶,这是遥远的向往,但阳春三月,花事烂漫,偶尔寻片刻的优游,喝杯茶的时间总会有的,只要你愿意。
只要你愿意,还可以去这里的茶乡走走。出城往北几十里,是锡、澄、虞交界处,7个山丘,形似北斗排列着,斗山由此得名。这里气候湿润,土壤肥沃,是得天独厚的宜茶佳境,“太湖翠竹”就产于此。取一撮新茶泡在玻璃杯中,嫩绿的茶芽徐徐伸展,形如竹叶,片刻,条条茶芽笔直地立于水中,似群山竹林,你晃动一下杯子,茶叶随绿汤摇动,如风过山林。杯中乾坤,让人莫名心软。
这里是我先生的老家,至今,年逾花甲的公公还在山坡上种着几亩茶树。种了一辈子的田,看不得有田疏荒,从别人手里一块一块地接手过来,那些种不了水稻的山地,就种了茶树。秋天,公公从茶丛中拣来茶籽,细细将山地垦过,植下茶籽,来年春天就见到碧绿的小苗。七月掘金,八月挖银,说的是茶山必须在农历七、八月间掘挖一遍。松土、施肥、修剪、除虫,渐渐的,一轮轮茶圃在公公的呵护下如秋果一样饱满结实,但采摘茶叶似乎要在几年之后。每年都有新增的茶田,这两年开始收获了,除了自家平时的饮用,还有了多余。弟媳是茶场年轻的炒茶能手,鲜叶出来了,洗去脂粉,用修长的手在锅中翻炒,下班回家,带一身茶叶的清香。在弟媳手中,自家种植的茶叶于是也成了名牌。春天的时候,我们回家特别勤,是难舍这漫山的茶色和满屋的茗香。婆婆在柴灶上烧一大锅开水,用来冲泡新炒好的茶叶,名茗活水,该是用当地的水泡当地的茶吧?想着老人几个春秋的辛苦,一杯淡茶,竟也事事在心,喝出与平日的不一样的味道。
鲁迅先生曾说,有好茶喝,会喝好茶,是一种清福。人生初始青衫薄,为名为利,穿行于碌碌风尘和曲曲井市,饮茶大抵为了解渴,抱起大杯,一饮而尽,如牛吸水。四十以后,生计劳碌,红尘累乏,再饮茶,慢慢嚼出一点滋味,几壶甘露,缓释了心头的欲望和浮躁,如茶泡二汁,少了一点嫩香,多了一些淳厚,有精神、有毅力,也不失妄想和困惑。真正舔水知淡,识雾辩味,应该在暮年,无常世事不再左右盼顾,是寅是卯无复更改,那样渐淡的人生,如好茶三巡,滋味已经在茶之外了。
“一碗喉吻润,二碗破孤闷”,卢仝的诗,说的是茶应该更接近精神而非感官。一壶好茶,带着我们路过青石岗,步过乌衣巷。但柴米油盐酱醋茶,偏偏茶又是这样市井,壶中日月长,仿佛是苦心经营的简单。然而卢仝却说:“七碗吃不得也”,一次次高冲低泡,是否七碗过后,我们的内心亦如温软的茶水,足以接纳一切友善的或是不友善的表情?我不大相信一杯水的力量,但我愿意去懂得和茶有关的人与事。
天有些阴,杯中“太湖翠竹”茶香正浓。且饮了此杯!